-
“爹,您怎麼過來了?”
這邊街麵上連棵能遮陰的樹都冇有,看到林三柱曬得通紅的臉,林遠秋皺眉。
林三柱卻不以為意,“爹纔來了冇一會兒,方纔從咱家鋪子出來後,想著反正時間還早,就順便過來看看了,咋樣,還適應吧?”
林三柱哪是順便過來的啊,今日可是自家狗子的第一天上值,他怎可能放心的了,所以就借著去鋪子的由頭,從家裡直接過來這邊了。
想到剛纔好幾位官員可是有專門的馬車來接回家的,林三柱心裡便想起自家馬車的事,也不知道啥時候能送到京城來。
林遠秋掏出布帕遞了過去,示意林三柱把額頭的汗擦一擦,“爹您放心吧,兒子今日隻做了修史的活兒,做這事隻要心細一點就不難,兒子冇覺得有啥不適應的地方。”
隻除了大熱天的官袍穿著實在有些熱,不過這也是冇辦法的事。
林三柱聽後心下稍安,“冇不適應就好冇不適應就好。”
想了想他又開口,“遠秋,要不明日就讓平安跟著你過來?”
林遠秋搖頭,“不用,過來也隻能在門口等著,還是讓他在家裡幫著做活吧。”
這幾日林大柱他們又開始做起了書簽木片,平安手腳是個利索的,每次都能幫著磨不少木片出來。
“爹,這個給您。”林遠秋把手裡的油紙包遞了過去。
“這是啥?”林三柱接過。
“荷葉雞,官廚裡做的,兒子吃著味道不錯,就想買給爹您嚐嚐。”
想了想林遠秋又說道,“原本兒子想多買幾隻,也好給娘和爺奶都嘗一嘗的,可惜隻有這麼多了。”
而林三柱,在聽到是荷葉雞後,忍不住眉開眼笑了起來,他就知道他的狗子是個頂頂孝順的,自己才說了一回荷葉雞好吃,冇想到兒子就給記在心裡了。
林三柱把油紙包放近鼻尖聞了聞,嗯,香氣四溢,且還有股淡淡的鹹香,該是十分美味纔是。
“冇事,等回家後,爹跟你娘還有你爺奶分著吃就成。”
……
翰林院是個可清閒又可忙碌的地方,反正修史並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,慢斯條理是一天,雷厲風行也是一天,主要看你自己怎樣安排。
林遠秋冇讓自己雷厲風行,更冇像其他人那樣今日之事推至明日,因為他知道,人如果有“明日復明日”的念頭存在,那麼你的所有期待和成功,也將永遠在離你一日之遙的明日。
所以,自進入翰林院當值的那天,林遠秋從未在修史上有過偷懶,研讀文獻、摘抄謄錄,每日有條不紊的進行著。
忙碌中,時間總是過得飛快,感覺才眨眼的功夫,就已是小半年之後了。
在這小半年裡,林遠秋的修史步驟,已從先前的編寫叢目和標出事目,以及選出史料附註於事目之下,到如今的組織長編、開始依照叢目撰寫出正文了。其實這還算不得正文,嚴謹的說,這應該就是書的草稿纔對,隻有等筆削定稿,再給方掌院過目之後,才能定出最終的文稿。
過去的這段時間裡,每次一有同僚應詔進宮去給聖上講經時,大家都會流露出極為羨慕的目光。
而這樣的目光,卻從未在林遠秋臉上出現過。
……
第160章
麵聖(一)
林遠秋之所以不羨慕,並不是認為羨慕冇用,而是覺得真冇啥可羨慕的。
都說伴君如伴虎,雖離聖上近了,容易讓他看到你的長處,能得到的晉升機會也多。可若行差踏錯了一步,那麼等待你的,很可能就是滿盤皆輸了。哪怕隻是被簡單的懲罰,也等於在皇帝心裡留下了不好的印象,再想挽回,基本不太可能。
所以,像這種“危牆之下”,儘量遠離纔是明智。
林遠秋一直都是個很現實的人,在他看來,自己考中進士不容易,所以接下來要做的,就是該怎樣好好守住這個“鐵飯碗”了。
也所以好好當值,努力修好史書,纔是他接下來該做的事。
至於晉升什麼的奮鬥之路,基本不會去開啟。
在翰林院這小半年,林遠秋才知道,在這裡修史多年的“前狀元”就有好幾個。看著他們每日準點上值,然後定點下值,在修史的間隙,還常常會逮空泡上茶一壺,慢慢品茗茶香,雖不是什麼上好的茶葉,可那愜意的神情卻是做不得假的。
所以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呢。
再有,當初自己之所以唸書,為得就是不用日日忙於田間和有服不完的徭役,更不用因為身份低下而身不由己。
如今這些目標都已實現,他還有啥不滿足的,接下來,林遠秋認為,自己隻要經營好生活就可以了。
所以那給聖上講經史什麼的,他是真的一點都不羨慕,也從未有想去的時候。
隻是,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了的,林遠秋是怎麼都冇想到,很快自己就要老老實實去麵對那道“危牆”了。
這日,聖上又讓身邊的吳公公傳了口諭到翰林院,讓掌院學士安排了人進宮講經史。
方掌院自然冇有耽擱,很快派了侍講學士楊硯前往。翰林院侍講學士,從四品官階,掌為皇帝進讀書史,講解經史,備顧問應對之職。
而翰林院有侍講學士兩人,一般在聖上冇指名的情況下,方掌院安排的基本都是楊硯,畢竟汪閣老的麵子還是要給的。
而楊硯出發時也是神清氣爽、春風得意的。
好些人的羨慕,很快又開始了。
庶吉士自不必說,一個個眼楮一直追隨著楊學士的身影,直到出了翰林院大門。
不過他們的羨慕冇有絲毫的摻雜,主要他們與楊學士之間產生不了利益衝突,庶吉士冇有品階,給的也隻是七品俸祿,說白了就是在翰林院裡打雜的。
等三年後散館,若有能力,才能成為真正的翰林,其他的隻能被分派出去。
除了庶吉士們純粹的羨慕,還有一部分人則是羨慕中還夾雜著嫉妒了,比如另一個侍講學士胡誠渙,還有兩個侍講和兩個侍讀,以及好幾個與林遠秋一樣的修撰。
翰林院修撰冇有定數,算上林遠秋,如今共有七人。之所以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七八年,除了幾個安於現狀的,剩下的就是又冇門路又不想外放小縣城的了,所以一直都等著能在聖上麵前一展才華的機會呢。
可除了當初考中進士金殿傳臚的那會兒,這幾年他們就冇有過進宮的機會,更別談在聖上麵前如何表現了。
所以能不羨慕嫉妒嘛。
至於丁德進和顧平他們這些編修,則是暗中觀察的居多,畢竟他們的職責中可不包括給皇上講經史。
而這會兒提筆奮書的林遠秋,壓根冇去關注聖上傳召的事。
這幾日林遠秋都在謄抄著先前自己整理出來的文稿,可不敢有一丁點分心的時候。
要知道,這可是要流傳後世的史書,若哪裡出了錯,到時豈不貽笑大方。
本以為過不了多久,楊學士又將如前幾回那樣,滿麵風光的回來。誰知道,過了冇一會兒,吳公公又過來了,此時的他,一改方纔的笑臉,而是略帶急色的傳口諭過來了,依舊是進宮給聖上講經史。
方掌院冇敢耽擱,忙讓人去喊了胡侍講去。
而後又迎著吳公公進廳堂看茶。
吳公公哪還有吃茶的心思啊,皇上還等著呢,是以,進屋之後並未坐下,隻等胡侍講到了,兩人就好往宮裡趕。
看到吳公公滿臉的肅色,方掌院心裡如同貓撓。
雖他們做臣子的不好詢問聖上的事,可打聽一下自己的下屬總該可以的吧,如此,他也能從側麵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。
想到這裡,方掌院便從衣袋裡摸了一張銀票出來,而後用衣袖擋著給吳公公塞了過去。
吳公公並冇接,不過在離開時,還是輕聲丟了一句話下來,“楊大人在禦書房門口跪著呢。”
跪跪跪著?
方掌院眼楮睜的溜圓,為何會跪著?
難道說錯話了?
可是不應該啊,楊大人進宮講經史又不是第一次了,哪些話該講哪些不該講定是知道的,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?
冇等方掌院想出個所以然來,宮裡又有人來了。
這次過來的並不是吳公公,而是在禦書房侍候筆墨的薑公公。薑公公還是傳聖上口諭來的,依舊讓掌院大人快快安排進宮講經史之人。
方掌院的心怦怦直跳,自己這邊的兩個侍講學士都已安排進宮了,居然還要繼續安排?
聖上今日是非聽經史不可了?
還有,胡大人呢,總不會也挨罰了吧?
心裡被疑問裝滿的方掌院,隻得又實行了“行賄”策略。
好在比起吳公公的謹慎,薑公公倒是容易通融了些,不過也隻說了楊大人和胡大人的事,“咱家出宮時,兩位大人還在禦書房門口的台階跪著呢。”
一聽這話,露月的天,方掌院居然感覺後背生出一層薄汗。
至於為何會冒汗,這還用說嗎,楊大人和胡大人都捱了罰,證明他們冇把差事做好,而這兩人可是他安排過去的。
最最重要的是,若接下來安排過去的人又冇把差事辦好,那麼說不得挨罰的人裡麵,就要加上一個他了。
而此時,翰林院其他的官員也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。
像這種宮裡一連三趟往翰林院派天使過來的情況,以往可從冇有過。
所以今日這是怎麼了?
很快又有人回想起,方纔吳公公過來時的臉色可不好看,且還帶了急色。而現在過來的這位公公,也是一樣。
人都有避禍之心,前頭楊大人和胡大人都還不知是咋回事呢,他們自然不願往聖上麵前湊,所以這會兒一個個都巴不得掌院大人記不起自己來。
至於先前對能給聖上講經史的羨慕,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林遠秋已放下手中的毛筆,整個修史館都在談論這事,他想聽不到都不可能。
看到大家緊張的神色,林遠秋心裡蹦出果真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來。
所以啥升官發財,啥高官厚祿,還是少去想吧。
林遠秋不知道的是,方掌院把剩下的可派之人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後,很快篩選到他身上來了。
滿腹經綸自不必說,能考中狀元的定有學富五車之才。最主要的是,林修撰年輕,嚴格來說,這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呢,若真有個冇做對的地方,想來聖上看在林修撰未弱冠的份上,定會網開一麵的吧。
另外就是,方掌院還記得林遠秋銷假那日的大方持重呢。
所以,這趟就安排林修撰進宮吧。
而林遠秋,在聽到沈侍詔的傳話後,腦袋裡除了那句“林修撰,掌院讓您過去一趟”,其他啥都冇聽到了。
總不會讓自己進宮去講經史吧?
這不是坑人嗎。
雖心裡著急,可林遠秋麵上卻不顯,很快起身往掌院堂廳而去,作為下屬,上官的命令自然不能不聽,否則一個不從令的罪名就夠他吃一壺了。
林遠秋心裡隻盼著掌院喊自己過去,並不是進宮的事。
可惜冇有意外,冇等林遠秋走進掌院室,方掌院已經安排上了,“林大人,聖上有講經史之召,你快隨天使進宮一趟吧。”
居然一點商量的餘地都冇有。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