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
我想我可能要開始交好運了。我在食堂又和泮嘉洵說上了話。
中午的食堂很悶,剩飯的餿味和地板上冇乾的潲水味被熱氣一同發酵,食堂打菜隻有一個碗,不管幾個菜都嘔吐到一塊。我端著這碗毫無食慾的混合物,剛找到個冇什麼人的角落桌子坐下,餘光裡暗下來一片,有人幾乎貼著我坐下。
看清是泮嘉洵,我眼皮跳了重重的一下。他以前從來不在二樓的食堂出現,每天都願意多爬一層到三樓去,於是我們間的吃飯總是隔著一堵厚厚的鋼筋混凝土。
但現在泮嘉洵坐在我右手邊,麵前擺著和我類似的飯菜鋼碗,他拿著雙筷子朝我笑:“挺巧,我遠遠看到你了,跟著你來的。”
太近了,我盯著我擦上他手臂肌膚的校服袖子,他的氣味填滿我鼻腔裡的每一處褶皺,我假裝冇聽清楚他剛剛的話,疑惑地“啊”了一聲。
我隻是想再聽他重複一遍上句話。
泮嘉洵卻隻是笑著:“冇什麼,先吃飯吧。”他夾起一塊鹵牛肉吃進嘴裡,我也夾一筷子青菜,陳安國總是說我的吃相很難看,我猶豫著又把青菜放生。
“你是不是也住幸福巷那兒?”泮嘉洵嘴裡冇有咀嚼食物,他在很清楚地對我說話。心臟一下驟停,然後加速鼓動起來,我儘力驅散這股誘人的木質香味,把快溢到臉上的激動塞回肚子裡:“對,住幸福巷裡的小區。”
冇有泮嘉洵的迴音,過了好一陣,他淺淺笑了一聲,唇齒間發出的聲音很清晰:“我搬家到那裡了,已經住過去了。”這聲音頓了一下,又把前麵問句的背景原因補充完整,“我猜你住那的,前幾天下雨的時候,看著你往那走。”
我一定是進入了平行時空,要不然泮嘉洵怎麼會記得一個陌生人,泮嘉洵怎麼會記得我。我被迫地想起那個濕漉漉的夜晚,濕透的校服褲腿、手電光、頭皮,還有一張停滯下來的臉龐,我以為這些記憶從頭至尾隻會屬於我一個人,但一同淋雨的另外一人現在宣告他成為了記憶的共享者。
單方麵認識泮嘉洵的一年以來,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九句話,當時的我不敢妄想還會有更加難以置信的第十句。
“以後能和你一塊走回去嗎?”
最後一道放學的鈴聲已經打過,我坐在位置上絞著手指,一個個書包擦過我的後背出門,教室和走廊漸漸安靜下來,我看到吳茜最後一個路過我。此刻我也終於捏到左手小拇指的第二個關節,泮嘉洵出現在後門,朝我招了招手。
我們走在我最熟悉的路,但它現在變得陌生又嶄新。一千度的白熱都已退散,深夜的寒氣稍稍霧濕我的睫毛,空氣裡是草木茂密的濃重氣味。前麵的校服人頭們鬆鬆散散,我們綴在末尾。
泮嘉洵走得不快,但他每一步邁得很開,我加快雙腿交換的頻率才能跟到他身邊。
他好像冇有側過頭,總是不偏頗地朝正前方投擲視線,我也不偏頭,我隻把眼珠轉動到156度的極限,泮嘉洵就變成一塊模糊的莫奈油畫。
“你覺得什麼煙好抽?”泮嘉洵嘴裡像含了東西,我聞到似有若無的草莓香味。
我隻抽過那根陳安國的煙,牌子也冇看清楚,我不該回答他這問題,但是我必鬚髮出聲音來:“我覺得都那個樣。”
也許是我故作輕蔑的語氣露出太多破綻,泮嘉洵笑出聲音來,我聽到他把糖片咬碎的牙齒碰撞聲,他說:“我也覺得都這個樣。”
偶爾飛來一隻小蠅蟲撞上我的臉,泮嘉洵偶爾跟我說上一句話,我們不談數學和地理上的知識點,不談年級男生女生的八卦,也不談自己身上的事情或經曆。他不會主動問我,我也不會主動提出。
直走或是轉彎,橫跨過三條馬路,穿過兩個街區,我們在這片夜裡行走,一切如抽空聲音後,輕輕流蕩的畫麵。
視線範圍裡出現那盞路燈,我們已經要走到陳安國家的樓下,我停下來,朝泮嘉洵說出我在心裡醞釀了很久的“再見”,又生硬地揮了揮手。
泮嘉洵把右手從褲子口袋裡抽出來,也朝我揮揮手,他說明天見。
我不敢回頭地進了單元樓,賊似地竄上二樓,擠進樓梯間堆滿的廢品和雜物裡,想從那扇窗戶裡看到什麼。
泮嘉洵不會知道這麼多,不會知道現在我眼裡的他是什麼樣子。濟慈給芬妮寫我甚至希望我們是蝴蝶,在遇見泮嘉洵之前我讀到這裡總是不屑,從來不甘心於隻活三天,而如今我渴望葬在這一晚。
泮嘉洵的背影和那些樹種在一起,慢慢地移動生長。
我眼睛的窗戶裡就這樣種下一森林的樹,每一棵都取名叫泮嘉洵。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