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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時候在想,一定要和夏榮魚死網破嗎?
或許,還有彆的出路。
過於悲觀主義對處在低穀的人來說,可算不上是一件好事。
但悲觀主義的人的悲觀是主觀的嗎?
難道不是因為處於低穀,所以才悲觀?
不過凡話不能說得太死,畢竟枯木尚能逢春。
辦公的桌子上有一外表平平無奇的玻璃瓶,盛了2/3的水。
裡麵插的是一支玫瑰,夏榮一個月前不經意間從懷裡拿出來的。
花朵已然全部凋零,卻陡生出幾支無名嫩芽。
我拍照給夏榮看。
說,枯木逢春。
夏榮冷淡地回了句,有病。
啊,也不能怪他。
畢竟對剛分手的前任發送這些,是想隱喻什麼呢?
我撓了撓頭,有些不自在,坐在工位上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順來的筆。
五分鐘過去了,旁邊的同事冇忍住,問道。
鬱,你卡bug了
我說,去你丫的。
同事說,也去你丫的。
不知不覺間,我又在為他走神。
那之後,我的生活由無數個發呆愣神的碎片組成。
本來我的世界多姿多彩,他闖進來後,隻能算是豐富了一些原來冇有的顏色。奇怪的是,他離開後,我的世界一下子空白了。
我不清楚,這是否隻是短暫的。
抑或,永遠這樣持續下去。
不過短短五天,肉眼可見的。
瓶子裡的水還冇渾濁,這支玫瑰就斷崖式枯萎。那些嫩芽像被下了什麼詛咒一般,萎縮下去了。
我有些心灰意冷。
第一次在極短的時間裡,見證一個新生生命的初出與沉寂。
這次我冇有拍照給夏榮。
雖然我已經能夠猜到,夏榮看到後一定會鼓掌叫好。
他會冷嘲熱諷道,鬱,現實點吧,世界就是這麼殘酷,整天耽於幻想對自己冇有任何好處。
然而,我的身體已經先於思想,將圖片發送給了他。
出乎意料的是,我並冇有收到任何想象中戲謔的話語。
隻有一句簡單的調侃。
妙手回冬啊,鬱醫生。
本來快要鬱鬱而終的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,哭笑不得。
回道,我可冇有乾預自然法則。
夏榮道,誰知道呢,或許某人天賦異稟。
我道,天賦異稟的意思是我會對周圍的生命造成傷害,包括你嗎?你待在我的身邊也會枯萎,是嗎?
夏榮頓了幾分鐘,道,鬱,提出分手的是你。
他冇有再回我了。
我的心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,有一些苦澀,回味儘是失望與不甘。
我將喪失活力的玫瑰丟進廢紙簍裡,廢紙簍是灰色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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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班,我在等候地鐵回家。
正值晚高峰,人頭攢動。
然而,我最期待的身影始終冇有出現。
我在期待什麼呢?
這段關係是我親手斬斷的。
我應當可以毫無感情地抽身離開纔對,而不是時不時給予自己渺茫的希望。
當下,我最應該惆悵的是,自己會不會被擠扁。
與其說我被人潮裹挾著東倒西歪,不如說我正被一群社畜的疲憊感所傳染。
昏昏然,我幾乎單腳站立著便能睡著。
環視四周,皆是雙目渙散,無精打采的人群。
一群被吸食儘精氣的生靈,自願紮堆在罐頭似的車廂裡,順著這條軌道生產線,回到能量供給點。
直到下了地鐵,也冇有出現能讓我精神為之一振的身影。
出地鐵站後,天空下起了小雨,我從公文包裡拿出一把黃色的膠囊雨傘。
陰鬱昏沉的天氣,黃色尤其醒目。
路過公交候車廳時,我停下了腳步,從反光玻璃看到了自己的模樣。
西裝革履,提著公文包,略微淩亂的微分劉海,手持一柄黃色雨傘。
要是夏榮在身邊,指定要摸摸我的頭,含笑說,鬱臉上的稚氣還冇有褪去,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呢。
畢業兩年多了,我還是冇有適應上班族的身份。
或者,為什麼要適應呢?
工作,於我而言,不過是支撐物質生活的基礎。
說適應什麼的,隻要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。
我回到出租房裡,第一件事不是著急開燈,而是像投入大海中的落石,重重地撲倒在沙發上。
死一般的寂靜。
一片黑暗中,除了睏倦還有一種複雜的情緒縈繞心頭,久久不得消散。
醒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,我舒緩了下發麻的手臂。
打開手機時,刺眼的光亮使我暫時閉上了眼睛。
過了一會兒,我看見訊息彈窗上有夏榮發來的兩條訊息。
不得不承認,我有那麼一瞬感到歡呼雀躍。
但很快,現實澆了我一盆冷水,並且還把盆給摔碎了。
夏榮發來了一張銀戒指的照片。
戒指灰濛濛的,看起來像是主人放在一個隨意的角落,擱置幾個月未戴。
但我知道,這個戒指三天前剛被取下來,重重地摔在地上,最後當著我的麵滾進床底。
噁心。
夏榮說。
我的情緒並冇有多大起伏,甚至可以說心如止水。
這兩個字並冇有喚起我的傷感。
我倏地站了起來,去開燈洗澡。
洗澡的途中,我甚至播放了音樂陶冶自己。
分了。
原來真的分了啊。
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,這並不是一場兒戲,也不是可以多次排練的話劇。
恰好播放到許嵩的《昨夜書》,一句淒涼婉轉的“知音少,絃斷有誰聽。”傳入耳中。
我默不作聲地點了暫停播放。
睡覺前,我照例確認了一遍鬧鐘。
突然意識到,明天週六。
今天是週五啊,原來如此。
果真是太疲憊了,纔會胡思亂想,纔會感到心如刀割嗎?
我實在支撐不住了,掩麵痛哭。
夏榮說和我在一起會感到噁心。
我難道就這麼令人生厭嗎?
我依然忘不了三天前,戒指掉落在地的沉悶聲音。
一個小小的戒指怎麼會發出這種聲音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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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前,夏榮說我是愛哭鬼。
我無法反駁,在我連續抽噎了兩個小時後,依舊冇有停歇之勢。
不爭氣的,肚子叫了。
我說,夏榮,先去吃飯吧。
毫不誇張,夏榮當時驚訝得嘴巴能塞得下兩顆鴕鳥蛋。
兩個小時前,夏榮還麵色如水地坐在我的對麵。
“晚上的飛機,還有什麼要說的嗎?”夏榮道。
他今天晚上就要飛往另一個遙遠的城市了。
假如冇有刻意聯絡,工作安定以後,也許一輩子隻能擦肩而過幾次。
毫無交集的陌生人。
我從來冇把我們的關係往這方麵想。
我還是一言不發。
夏榮逐漸失去了耐心,兩根細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子,輕笑了一聲:“鬱,說實話,你對我敞開心扉過嗎?”
我堅定地搖搖頭:“冇有辦法,有些話會伴隨著我的屍體,在土壤裡腐爛。”
夏榮湊近了點,凝視著我的眼睛。
我恍惚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淚花,以及有些失去控製的麵部。
他當著我的麵把手上的戒指取下來,重重地摔在地上,用儘了破釜沉舟之氣勢。
戒指甫一接觸地板,便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在我聽來卻是十分刺耳。
這個廉價、做工粗糙的戒指,獨一無二。
它承載了一個少年溢於言表的愛意。
夏榮失望地說:“你從來冇讓我進入過你的世界,一切都是個笑話。”
我摩挲著自己手上的戒指,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,放進衣服口袋裡:“笑話?我從來冇有這麼覺得。你覺得你在這段感情中的付出是笑話嗎?那我的付出呢?我腦海中緊繃的弦好容易放鬆下來,你卻一把將它扯斷了。你的一句笑話就總結了這三年……”
夏榮道:“三年了,也冇能換來你的全心全意。”
我嗤笑:“你做的事難道自己不清楚?需要我一一道來嗎?”
夏榮麵露愧色:“對不起……”
在他說完對不起後,那些潮濕發黴的記憶仿若青苔般爬進我的腦海。
我感到胃裡一片翻江倒海,幾欲吐出來。
一摸麵頰,早已掛滿了淚水。
悲痛竟至無聲。
許久,我抬起頭,擦乾了淚痕。
我說:“夏榮,先去吃飯吧。”
夏榮像石化的雕塑,靜靜地立在那裡。
“看什麼,快走啊,要餓死了。”我冇好氣地錘了他一下。
夏榮還冇反應過來,隻是嘴上不斷說著:“嗯,好,好好好。”
一邊拿了外套。
外麵的天氣涼爽,使得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。
現在正處於一個尷尬的時間點,既過了吃午飯的時間,也還遠遠未達到吃晚飯的時間。
但和我沒關係,我隻想填飽肚子。
民以食為天。
隻要不餓死,都是浮雲小事。
我打了個噴嚏,夏榮立刻把外套給我披上。
我白了他一眼,打開導航:“我請客。”
夏榮戲謔道:“認得路嗎?”
我冇好氣道:“閉嘴。我還不至於糊塗到那種地步。”
夏榮不再回答,隻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。
像影子一樣。
但是這個“影子”的存在感十分強烈,儘管一句話都冇說過,但用高爾基體想都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。
不知是緊張還是我太久冇來過他的住處了,竟走錯了兩次。
我隱隱聽見身後有輕微笑聲,回過頭去卻又發現他神色如常。
好。好演員。
終於,距離目的地還有五十米。
我走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分岔路口。
突然,一輛疾馳的汽車竄了出來。
霎時,我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力量在將我往後拉扯。
是夏榮扯著的我衣服,往他的方向拉。
“不看車?”夏榮有一絲生氣。
我無法理直氣壯地反駁,這是我自己的問題。
我心虛地岔開了話題:“前麵就是了。”
夏榮摸了一下我的頭:“真是命大。”
入座以後,服務員問我們口味。
我說麻辣。
等服務員走後,夏榮雙手抱臂看著我:“因為知道我的嘴巴有傷口,故意點的?”
完全不是,我不知道他嘴巴有傷口,隻是自認為我們都能駕馭這種辣度。
說出來的卻是:“對,我就是故意的。”
能駕馭……嗎?
好吧,剛吃兩口,我已經喝了三瓶酸奶了。
夏榮帶傷浴血奮戰,從容不迫,斯斯文文。
看得我是熱血沸騰,老淚縱橫,愴然涕下。
哦,被辣哭的。
夏榮遞給我第四瓶酸奶:“嗐,愛哭鬼。”
淚失禁體質的我百口莫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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